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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明報: 2005年11月03日 文:陳玉華(香港城市大學 東南亞研究中心研究員)

黃金假期 黃金族群
自由和現代性想望

整個9月和10月,中國內地旅客斷斷續續成為各大報章的追訪對象。 9月,是因為迪士尼揭幕,迪士尼早已開宗明義以針對內地客為市場策略;10月是國慶黃金周,每逢內地長假期黃金周,如國慶、春節和五一,都會成為香港的新聞話題,因為中國內地旅客來到香港會刺激消費。二者都牽涉旅遊時空,是中國旅客在香港的延伸,迪士尼只是一個新的/新鮮的場景。

事實上,過去數年,尤其是有了自由行之後,旺角、尖沙嘴、灣仔等地,皆已成為中國旅客的流動舞台,而黃金周則是中國旅客的流動節日,香港人也早已感到中國旅客無處不在的威力(見右表),戲仍在上演,舞台時空不斷伸延。

 

黃金新族群

10月初,《國際先驅論壇報》(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)的頭版頭條,以〈中國旅客的潛藏力量〉為題,報道中國旅客對香港經濟和就業的重要性。而中國旅客,正在發揮全球性的影響力,因為他們已是國際旅遊的一支龐大隊伍,是一群新的流動群,足跡遍及世界各地。
中國旅客,不單是香港訪客的最主要來源,也是東南亞國家如越南、汶萊、泰國的第一大類訪客,是新加坡的第二大旅客群。據聯合國旅遊組織統計,亞太地區去年的旅遊增長率是全球之冠,預計未來數十年仍會處於領先位置,生產最大量的旅客和最高旅遊增長率。當中,中國旅客是最龐大的一群,去年共計一千五百七十萬人次。國際經紀市場調查機構CLSA預計,至二0二0年,中國的出境遊客年產量將達一億一千五百萬人。
目前,除了亞洲各個旅遊點,西方富裕國如英、法、德也在接待大量的中國旅客,而且是中國旅客中最富裕的一群,這些國家為中國旅客的到臨而特別培訓員工說中國語、煮中國菜。由於當中有不少大款客,他們的消費直接拉高了中國遊客的平均消費數位(987美元),一些調查己把中國旅客的消費能力說成是世上第一,超越了日本旅客,消息反銷國內,引起一些辯論,質疑中國人何來的錢......?三十年前,學者把遊客,主要是西方富裕國家的遊客,說成是入侵世界各地(尤其是第三世界)的「黃金族群」(the golden horde),中國旅客,是否已成為新紀元的黃金族群?

自由行的自由想像

對於絕大部分中國人來說,自由出入境並不是想當然的事情,從根本上來說,中國人享有移動的自由並不是十分久遠的事。三十年前的中國,由於貧困,一般人很難想像可以自由地到各處走動;再加上政府對人口流動和意識形態的控制,一直嚴禁人民的隨意移動。直至八十年代切經濟開放後,政府才開始容許人們在國內旅遊,以及有限度的到境外去,首先是香港和澳門。八十年代末,也說出了中韓、中蘇等邊境遊,至九十年代初,又與東南亞國家如新加坡、馬來西亞、泰國及越南等訂定協議,給中國旅遊團出訪。
雖然境外、國外旅遊已放寬了多年,但大多數內地旅客依然是規限在團體遊當中,必須在旅行社的安排和控制下才可以出遊。就算來香港,也是要以團體遊的身分,自從二O O三年實施了自由行,對於中國內地旅客可說是一次新突破。自由行,正名為個人簽證計劃,在計劃中的城市居民,不再被限制在團體裡,而是以個人為單位,每個人可以自己的所在地居民身分,申請港澳通行證。
從中國人自由移動的歷史脈絡看,自由行,實在有深遠的意義。本港的報道只著眼於其人數和消費、對香港帶來的經濟利益,沒有體會當中的文化意義。
自由行,意味著中國旅客真真正正享受以個人名義出遊的自由,為中國內地旅者的個人價值切入一個新的介入點,發揮中國旅客的自由經驗和想像。不少自由行者,尤其是廣州、深圳的居民,都是趁周末和家人朋友來港逛街購物,一些女孩子,過了關第一個目的地就是去旺角,買時款服飾不在話下,更重要的是去拍日本貼紙相。還有大量的年輕拖友,來一天一次過殺青香港各大商場的特價貨,或者去屈臣氏進貨,幫自己買,也幫朋友買,正如一位廣州女孩,和朋友拿一車十幾袋屈臣氏貨品回家。香港貨有什麼好?不用說,就是好,好簡單,一支沐浴露、洗頭水,只要是香港買的都會覺得好些。
自由行者,是自自由由的行,毋須再做鴨仔,毋須在旅行社的登記安排下定計劃,毋須在團體裡行動,喜歡什麼時候來便來,滿足了中國旅客從未有過的自由放任、出境逛街的自由想望。一些自由行者說,自由行不算旅遊,是來走走、看看,買東西、購物,來玩一下,就像周末出去什麼地方走一圈那樣方便。這走走看看,本身就有深層意義。因為中國人的移動,從來都附屬在群體裡,旅行團、工作/就讀單位、甚至親戚,個人身分被埋沒。這種行,得來不易,從八十年代至今,足足等了二十年。二十年,才得以踰越多種界限:個人與團體,自由與束縛,富與貧,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,現代性與非現代性。

旅遊與現代性

大量的旅遊研究早已指出旅遊與現代性(tourism and modernity)的關係,要作為一個完整的現代人,幾乎不可能圖不曾成為遊客。旅遊研究一直以西方遊客經驗、西方角度來探討旅遊的問題和定義這種現代性(或後現代性)。更有學者認為,對於許多西方旅客來說,高速的工業化和發展使人厭煩都市,旅遊是為遠離繁囂,回到未被現代化污染的純樸地方去尋找已失落的文化真實性(cultural authenticity)。
對於中國內地入民,旅避,尤其是到外國旅遊,絕對是一項洗禮工程,人們藉此擁抱現代性,多一次的出境行、出國遊,就意味多一次的現代經驗,到愈發達文明的地方,就愈有代表性。與眾多西方遊客相反,中國旅客到國外去旅遊,並不是要遠離繁囂返璞歸真,也不是要到深山野嶺去(這些,在國內有大把),而是要貼近發展的文明國度和現代性,國內生活還未提供得足夠,可以到國外去捕捉。根據調查,對中國人來說,最期盼的訪遊地首選是歐洲。筆者曾訪問來香港的中國內地旅客,不少是首次離境旅遊,以他們的說法,來香港,只不過是來看看,香港並不是旅遊的最佳選擇,真正要去旅遊的話,必然是往國外跑,首選仍是歐洲各地。
筆者曾在越南做研究,自從中越邊境九一年重新開放,中國邊民大量湧到越南進行邊境旅遊。越南雖然那麼近,但總算是出國旅遊,出國,啊,始終有一種魅力。
不過,到了越南後,不少中國旅客對越南的評價並不高,認為越南仍是十分落後的地方,旅遊設施不足,也沒什麼可購買。對那些為了低團費或以公費出遊的人而言,越南遊是一次失落的經驗,不單是失落了捕捉現代性的機會,更是開倒車,他們說,是回到二、三十年前的中國。

迪士尼失樂園

自今年9月迪士尼開幕後,經過國際傳媒的大肆張揚,無論好或醜,本港傳媒接受不,香港有了中國境內第一個迪士尼,始終為香港添了一個國際性旅遊象徵。迪士尼給予人們的想像和象徵意義,當然不止於幾個卡通人物公仔,而是標誌著美國暢銷精緻娛樂文化的總和,懾服了不少小朋友大朋友的心。事實上,著名的卡通人物,往往都是富裕國家的產物,是一種全球性軟消費,可以踰越國籍、種族、年齡的界限去取悅人們,如果問全球化時代所產生的新拜物教是什麼,首先要提的便是卡通人物教,當中繁衍的是Hello kitty族和Snoopy族等等。
主題公園,是自上世紀下半葉以來的一個特殊遊樂文化產物,迪士尼是其中佼佼者。主題公園可以是重新包裝的傳統文化、歷史遺址、傳奇人物,可以是動物、娛樂機械、善心和幻想,讓旅客消費琢磨一個早上或下午。許多發展中國家,為了開發新旅遊資源,往往借助一些歷史、傳說,挖空賣空,製造神話式的故事,為主題公園訂定主題,造就一個旅遊新焦點。在中國,興建新主題公園和博物館的頻率已經成為另一個神話。據估計,全國共有二千五百個主題公園,每天平均都有一百間博物館在興建之中。
整個九十年代,中國內地是一個旅遊的年代,國民遊客由九0年的二億多增至九九年的七億多,有關收入佔國民生產總值的四個百分比,內地許多貧困偏遠地區,早已把旅遊當成經濟支柱。旅遊,是新時代產業,是借用文化和想像力來刺激經濟的軟工業。

文化旅遊和旅遊文化

究竟旅遊的開發有助延續和承傳文化?抑或在扭曲文化、再創造文化?這一向是旅遊研究中爭論不休的課題。10月中筆者到泰國參加一個旅遊教育學術會議,多位學者及大學老師都在談論如何把旅遊和親善(tourism and hospitality)建成一門獨立的學系科目。更有論者指出,旅遊服務業的發展,十九世紀末是以歐洲為主流,自二十世紀上半葉轉到美國,新的二十一世紀,第三浪應該輪到亞洲,正因為這裡已成為旅遊文化工業、旅客的集中和集散地。旅遊和親善,面對的都是人,而且是跨文化的人際接觸,如何設定既統一又能針對不同文化的服務和親善標準(尤其是當中國人都在動,當亞洲地區迅速旅遊化),或許將是一個新的旅遊項目課題。
中國旅客的龐大人數,除了令國際傳媒關注其經濟影響力,也同時引來不少批評。8月中,新加坡《海峽時報》頭版報道〈醜陋的中國旅客〉,述及許多中國旅客的不雅行為,包括吐痰、嘈吵、對售貨員態度粗魯、因航班延誤而大肆抗議。在香港,我們的報道也會對中國旅客指指點點。這些報道無疑發出一些弔詭的信息。一方面,中國旅客經濟力量不容忽視,我們需要它;但中國旅客也意昧著文化差序,因為未符合國際文雅文明的標準。

自從中國經濟起飛,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出現一些關於中國、或中國人的中國論述,例如數年前的中國威脅論。作為文化觀察者,筆者認為這些論述都是新線索,為我們不論研究旅遊也好、文化也好、全球化也好,提供了新的討論平台。而旅遊,也將是了解新世紀的中國人民、中國人的移動、中國人的現代性的一個重要切入點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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